她天黑即睡,也没睡着,想要理一理心事,可是心事也没理清楚。
到了半夜,她刚有了一点困意,一帮子老妈妈又推门进了来,唤她起床梳洗。
平日里她事事都有主意,到了此刻,却像是连灵魂都没有了似的,茫茫然的任凭她们摆布。
房内电灯通亮,老妈妈扯了丝线两端,在她的脸上来回滚绞。
她明白,这叫做&ldo;开脸&rdo;,面颊上的柔细绒毛被丝线绞了去,在微微的痛楚中,她大睁着眼睛,眼角余光扫到了一大圈围观者。
她难堪极了,可越是难堪,越要勉强镇定下来,做出个落落大方的样子。
开脸完毕,她的头发短,不必花大工夫梳头,于是老妈妈们暂且退出去,等她穿好了贴身的衣裳,才走回来为她涂脂抹粉。
脂是好脂,粉是好粉,然而一层一层的刷上她的脸,竟能把她那张脸刷成了滑稽的猴屁股样,以至于她要摇头晃脑的躲避:&ldo;太红了,太红了……&rdo;老妈妈追着她抹胭脂:&ldo;要红,红才喜庆。
&rdo;于是梳妆到了最后,她成了个红脸红衣红绣鞋的妖怪,妖怪罩上了红盖头,瞧着倒也像个人似的。
被几个花红柳绿的小丫头搀扶了出去,她晕头转向的上了一乘小花轿,人在轿子里,她还恍惚的想:&ldo;现在结婚,不是都用花汽车了吗?&rdo;没等她想清楚,花轿里一暗,是轿夫把她连人带轿,一起运送进了一辆顶宽敞的美国汽车里。
现在不是禁止女子抛头露面的时代了,但叶春好平日尽管可以在街上随便走,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,她是无比矜贵的新娘,而雷督理不高兴让闲杂人等看见自己的新娘。
美国汽车披红挂彩,像是汽车中的新郎官,一路缓缓而行,把叶春好送到了雷府。
汽车在大门外停下来,车门一开,训练有素的轿夫们又平又稳的把花轿抬了出来。
轿子里的叶春好用手指在脸上蘸了蘸,蘸了一指肚浓浓的红色,心里就发焦,暗想这怎么办?心里焦灼,肠胃偏又咕噜噜的响了起来‐‐从昨晚到此刻,她一粒米都没进,早就该饿了。
这样饿,便想收敛心神端坐不动,以求节省精力,可偏偏又生出了无数的杂念,且全是无关紧要的杂念。
轿子忽然停了,她梦游似的又经了好一番摆布,最后坐在一张大床上,她忽然觉得眼前一亮,正是已经被新郎官挑去了红盖头。
慌忙低下了头,她要把脸藏到凤冠垂下的流苏后头。
目光透过流苏射出去,她看到了雷督理那锃亮的皮鞋。
皮鞋上方,是黑色长袍的下摆,自从认识他到如今,她蜜月叶春好背对着雷督理站着,把手里的茶杯轻轻放下。
身后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,是雷督理还在那里脱衣服。
她不知道他脱到哪个地步了‐‐横竖这回,她是再没有立场拦他撵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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